看到雪后又是一年

卫生间里又传来“哗哗”的水声。她走进去，告诉他：“你已经洗过脸了，而且，已经洗了三次啦。”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，喃喃地说： “我真的洗过脸了吗？”她笑说：“我逗你呢。”他也乐了：“我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呢。”

她的心隐隐地疼。他们都还不太老，可是，显然医生的诊断是对的，他真的开始糊涂了。

他洗好了脸，很认真地帮她择菜。忽然他停下来，扳着手指头，默数着什么，半晌，好像是数明白了，激动地对她说：“我们结婚已经整整三十七年了，再过三年，我们就结婚四十年啦，就是红宝石婚了，我的愿望就实现啦。”

她的思绪被拉回到三十七年前。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，他和她在他狭小的宿舍里，结婚了。没有婚礼，也没有亲人的祝福，只有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。她依偎在他的怀里，他捧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，对她说：“我只求能陪你四十年。”

他们后来一起来到这座南方小城定居。在南方，不是每个冬天都会下雪，但只要下雪，他就会特别开心。一眨眼，三十七年过去了。

她看着他，笑着说：“说好了陪我四十年，你可不能爽约哟。”

儿子已经偷偷地告诉了她，爸爸的检查结果很不好，除了帕金森综合征外，他还得了癌症，中晚期，医生说，他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

她瞄了一眼窗外，天阴沉沉的。据说，这个冬天很可能又是一个暖冬。他们共同期待的雪，恐怕是来不了了。

他去午睡了，她看一会儿电视。天气预报主持人说，一股冷空气正在南下，预计明后天全国将大规模降温，部分地区将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。下雪？她打了个激灵。

她给儿子打了个电话，让他赶紧给他们买两张明天到宿州的高铁票。她跟他说：“我们去宿州看看翠云吧。”翠云是她的表妹。

第二天，他们坐高铁到了宿州。住进翠云家的那天傍晚，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。她喊他走到窗前，激动地说：“看，下雪了，过年啦！”

他将手伸出，几片雪花，落在了他的手心上。他开心地说：“真下雪了呢。”边说，边扳着手指头默数，然后，盯着她，一字一顿地说， “这么说，我们结婚三十八年啦。”

她点点头。

在宿州住了几天后，他们回到了南方小城。她每天都很准时地收看天气预报。

一个月后的某一天，她让儿子开车，陪他们回一趟北方老家。她在集镇上买了不少菜，还让儿子偷偷写好了一副门对联。

第二天，果真如天气预报说的，老家突然下起了雪，雪花漫天飞舞。她让儿子赶紧将门对联贴上。她陪着他，站在老宅前，雪花很快落满他们一身。她说：“下雪了，过年啦！”

他仰头看看天空，喃喃地说： “时间过得真快啊。一眨眼，又过年了；一眨眼，我们都老了。”然后，低下头，扳着手指头默数，说，“我们结婚都三十九年了。”

回到南方小城后不久，他住进了医院。他再也没能走出医院。就在他弥留之际的那晚，窗外突然飘起了雪花。她附在他的耳边说：“你看，窗外下雪了，又是一年啦。”

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看见大团大团雪白的东西在飞舞。他喃喃地说：“我如愿陪了你四十年，我满足啦。”

他闭上了双眼。

楼上，他们的儿子，将最后一把碎泡沫，撒向空中。

 摘自《故事会》文摘版2018年第1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