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妖之眼

占卜奇人

1947年夏，一名长衫客带着仆人阿二从缅甸来到江西一座四通八达的古镇，开了个卦摊。长衫客名叫李季平，精通周易八卦，能掐会算，尤善占卜。他在古镇落脚没两个月，名声就传遍了三乡五里，人们说他百占百准，百算百灵。不过，为防天谴，李季平立下规矩，一天只算三卦。因为这条规矩，找他算卦的常常要预约到四五天之后。

这天黄昏，李季平正要关门，却见一个黑衫客朝他拱拱手。李季平上下打量，这个黑衫客并不陌生，差不多有十来天了，李季平每次占卜，黑衫客都在一边跟着众人看热闹。黑衫客说：“先生，在下张锦安，我不问卜，只想跟您讨教一二，不知是否方便？”李季平沉吟片刻，将张锦安让了进来。在客厅坐定，张锦安说，他听人说李季平占卜极准，全靠一件宝贝，不知可否借看一眼。李季平笑笑，站起身，恭恭敬敬从内室捧出一个匣子。打开里面的黄绸包，取出一颗碧绿色几乎通体透明的玉石眼睛。张锦安一见，脸色微变，他小心翼翼地问：“莫非，这就是传说中的蛇妖之眼？”李季平点点头，解释说这是他花了5000大洋，特地从缅甸买回来的。

前程未卜

张锦安哈哈大笑。当下，他让李季平给自己占卜，问前程。李季平盯住他的眼睛，并没有问生辰批八字，而是凑近他说：“张先生，一来，我今天已经占卜三次，不可破戒；二来，你恐怕不是为自己来算命的吧？”张锦安一愣，问他怎么这么说？李季平笑笑，将蛇妖之眼推到张锦安的面前，“张先生请看。”张锦安上前定睛一看，心里隐隐有些吃惊。刚才还通体碧绿的蛇眼中，竟然出现了千军万马。只是，这情形转瞬即逝，以致张锦安怀疑自己迷了眼。

欠欠身子，张锦安对李季平道出原委。他这次来，正是身负重任，在替上司寻找一个占卜相士。李季平移过蛇妖之眼，再次推给张锦安。张锦安凑上前，只见蛇眼内瞳竟出现了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。男人三十多岁，威风凛凛端坐马上，身后是张锦安。张锦安大吃一惊，几乎是脱口而出：“路师长？”愣了片刻才接着说：“我其实是路师长手下的文书，师长路庆丰草莽出身，可目光高远，现在虽得蒋委员长的信任，但感觉国军腐败已经根深蒂固，所以犹疑不定。”

李季平听罢，神色微变：“莫非，路师长让我算的是这个的命数？”蘸着茶水，李季平写下一个“赤”字。张锦安微微点头。“我是来探路的，现在我想知道，‘赤’在天相、命理中，有多久的运数？”李季平半天才抬起头，对张锦安说：“恕小弟无能。问卜蛇妖之眼，须是对此关心之人。”张锦安伸手从怀中掏出两根金条，轻轻推到了李季平的跟前：“我相信先生，一定可以给路师长指条明路。”李季平也不客气，将黄金悉数收下。张锦安抿了两口茶，说路师长3岁时，差点儿掉进河里溺水身亡，幸得黄牛驮出水面；12岁从树上掉下，摔断腿差点儿没命；26岁就当了团长，半夜有人行刺，团长夜里枪不离手，一枪打死刺客。“我真心希望先生能助我成大事，路师长的前程，都在先生手里。”张锦安说罢，突然站起身，对着李季平一揖到地。

天意不可违

一个月后，路师长身着长袍马褂，在十几个便衣护卫下，来到了李季平的宅院。

路师长坐下品茶，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，请李季平大概说说他平生境遇。李季平端起茶碗，说：“您虽然戎马半生，可境界还算平顺。您6岁时横渡江下河遭遇水蛇，可您神勇过人，蛇横死在您手下；您10岁时能拿猎枪射鹰；21岁您占了山头……您遭遇的最大一难是在您37岁生日那天，差点儿死于非命。”张锦安被李季平的一番话惊呆了，这完全和路师长的生平对不上号啊！张锦安的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口，这李季平到底想干什么？

听完李季平的话，路师长将碗中茶水喝尽，倒扣下茶碗。倒扣茶碗，代表必须说出除占卜人之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秘密，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占卜人的绝对信任。

李季平沉思默想，眼睛直直地盯着蛇妖之眼。那通体碧绿的玉石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有了变化。差不多五分钟后，李季平长舒一口气，神情重新变得镇定自若：“三年前，您重修祖坟时亲手埋下一颗夜明珠。明珠护佑，您一次次化险为夷，官至师长。现在，明珠已有三年，蒙上些微尘土，您该亲自去擦拭一下了。”路庆丰听罢，抚掌大笑。这件事，连他的亲信随从都不知情，却被这李季平算了出来。真乃神人！

当下，路庆丰疑虑顿消，对李季平直言相告。现在，他看不清局势，内战打了两年，他从心底对国军信心全失。可投诚共党，却又感觉前景黯淡。毕竟，他是草莽出身。李季平没有插话，一直等路庆丰说完，才缓缓地说：“我一直都夜观天象，已经连续数月，每到月圆之夜，星子西沉，就有红光绕月一周。共党为‘赤’，不知道这是否是天意。以前，我跟家师学八卦易经，他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‘天意不可违’。”路庆丰沉默不语。李季平重新为他续上茶，又接着说：“共军有大刀贺龙，可与师长媲美。路师长是人中豪杰，相信您不会走错的。”路庆丰面无表情，李季平推出蛇妖之眼，此时的碧绿玉石又变了颜色，竟然是一片鲜红，就像被裹了一块红布一般，甚至连蛇瞳中的黑斑都被消融。半晌，路庆丰一言不发，起身出门。

看着路师长带领众人扬鞭打马绝尘而去，李季平马上招呼阿二：“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当夜，两人离开了古镇。

三年后

全国解放，路庆丰已经在解放军某部任职。这天，他带着部下路过天津，突然问张锦安：“听说，李季平在这儿当区长？”张锦安忙说：“是的。我们，去找他一趟？”路庆丰没有说话，算是默许了。张锦安一直不敢告诉路庆丰，李季平根本就是个地下党。当然，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。李季平在古镇呆了三个月，等的就是路庆丰！地下工作者传出消息，笃信风水八卦的路庆丰正派得力干将张锦安寻找占卜高人。他对国民党军队已经丧失信心，正是劝其投诚的最佳时机。于是，李季平乔装改扮，在古镇落脚。占卜之术本为心术，李季平这个留过洋学过魔术又精研过周易的人，是不二人选。而一枚价值连城的蛇妖之眼更为他的占卜术蒙上神秘色彩。

李季平落脚之初，已经布下了一个大局。占卜之人多是外乡人，均是内线。正是他们，让李季平声名远播，才引来张锦安。至于张锦安告诉李季平的一切，李季平不敢完全相信。路庆丰虽然出身草莽，但心思细密，难保他装作无意间透出假消息，以防手下人与占卜人串通。如果李季平依张锦安所说，则中了路庆丰的圈套，他和张锦安都会必死无疑。而李季平之所以会说出路庆丰的早年遭遇，则完全是阿二的功劳。他带着十几个人扮作客商到路的老家，早把路庆丰的家底摸了个一清二楚，甚至连他找阴阳先生看祖宅风水的事都了如指掌。

至于蛇妖之眼中所现景观，不过是内置皮影魔术。早早知晓内情，再据此制成影画。令其适时呈现于占卜人的眼前，岂不易如反掌？这蛇妖之眼之所以花费不菲，就是因为其内置机关，可令占卜者取巧。路庆丰投诚，解放军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军事要塞，收编几千人。

时隔三年，路庆丰再和李季平聚首，并不提旧事。喝了半盅茶，路庆丰还是按捺不住：“请问李老弟，当年你对我说的那番话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？”李季平一愣：“路将军信我，当然句句是真了！”路庆丰看了看李季平，突然仰头大笑。李季平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