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年之树的故事

凡去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人都知道，只有胡杨树生长的地方，才是人类生息繁衍的绿洲，在那里，人的名字是与胡杨树写在一起的，人的 也是与胡杨树写在一起的。

绿洲上的人们常说，胡杨能一千年不死，死后一千年不倒，倒后一千年不朽，这是人对胡杨的一种崇敬与祈盼。但是，当你去沙漠绿洲中亲眼所见人们与胡杨形成生死与共，相依为命的关系的时候，当你亲手触摸了胡杨树那被风沙剥蚀的 累累的躯干却依然能喷涌出一片片 的绿色的时候，你就会相信，胡杨的确具备了千年不死之身。

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纵深处，我寻觅着一百年前英籍探险家斯坦因的足迹，进入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——亚通古斯，意思是 出没的地方。说它与世隔绝，是因为处于同一纬度的无数绿洲都因 环境的恶化而消失在了黄沙之下，惟有这片小小的绿洲在胡杨树的呵护下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。

当年，斯坦因闯入这里的时候，这里只有四户人家，星移斗转，岁月沧桑，当年的四户人家已经繁衍成今天的三十户，而这片沃土，也一直幸存到今天。

这片绿洲是人的家，也是胡杨树的家。人们以牧羊为生，而胡杨树，则为羊群提供了惟一的食物来源。

谁也不会相信，具有千年不死之身的胡杨树，它的种子却细小得连肉眼也难以分辨。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种子，当它在漫天风沙中嗅出春天气息的时候，顷刻间便石破天惊般的在沙丘上绽出一朵朵幼嫩的绿色，迫使貌似强大的风沙不得不驻足下来，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它星星之火般地编织出一片生命的绿洲。

也许，是绿洲上的人们从相邻被风沙淹没的绿洲中 到了什么，也许，是人们本能地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，在牧羊的时候，他们从来不会在同一棵胡杨树上取两次树叶，以让胡杨能有一个休养生息的 。为此，人们不得不一年到头四处游牧，羊群走到哪里，哪里就成了他们的家。

环境是严酷的，沙漠里除了胡杨，几乎没有植物可以生存，这里的羊一出生便本能地明白，地上没有它们的食物，它们的食物来自于天上，来自头顶沙沙作响的胡杨树叶，那是它们惟一的食物。令人不可思议的是，沙漠里的羊进食 特别短，几十分钟便会填饱肚子，树叶是宝贵的，牧羊人懂得这一点，似乎连羊也懂得这一点。

当地的老牧羊人告诉我，胡杨是有灵性的，当人们善待它时，胡杨会根深叶茂，反之就会悄然离去，远走他乡。寥寥几语，道出了他们在沙漠中得以生存的真谛。

人们爱胡杨，是人们离不开胡杨。在这片与世隔绝的 ，人们自出生之日起，就注定了他们与胡杨结下不解之缘，即使在生命终结的时候，也不会 告诉后人，在他们的墓前栽上一棵胡杨树，他们相信，人的灵魂是不死的，可以寄托在胡杨树上得以再生。

每年春天，牧羊人会精心地呵护着每一棵刚刚出土的树苗，他们知道，树苗就是他们生存的 。

到了秋天，游牧了一年的牧羊人会感谢胡杨的恩赐，他们在离去前，都要用流入沙漠的雪水为胡杨浇上惟一的一次水作为回报，来年的春天，胡杨又会繁衍出更多的枝叶来。

今年秋天，因为沙丘的作用迫使河水改道，于是绿洲中所有的牧羊人都赶到了河口，他们硬是依靠肩扛手拉的最原始的劳动方式，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挣扎了一个月，才搬走了沙丘，看着他们忘我的劳动，不由使我想起了愚公移山的故事。

在引来河水那天，牧羊人在沙丘上庆贺了一天一夜，他们告诉我，胡杨树保住了，他们的羊群也就保住了，羊群是他们的财产，而胡杨却是他们财产的根。

但是，与这片幸运的绿洲相比，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更多的人间乐土，都在肆虐着的风沙面前失去了往日的辉煌。

千百年来，沙漠淹没绿洲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塔克拉玛干，随着胡杨的消失，一片片的绿洲也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下。

星移斗转，岁月沧桑。失落了的绿洲中派生出了一个个文化古迹的虚幻的光环，引得一批批考古学家们无休止地探索着潜在的文物 。但是，在我们探索古迹中文物价值的时候，是否也该寻找出昔日绿洲沦为古迹的答案呢？

人类在胡杨的呵护下繁衍生息，沉淀了说不完道不尽的灿烂文化。但是，当一轮又一轮以发展经济为目的开发浪潮在西域兴起的时候，人类那种本能的贪欲便使我们充当了犹大的角色，为了眼前的既得利益不惜以牺牲胡杨的栖息空间为代价，把绿洲的缔造者视作了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 源泉，一切的一切都取之于胡杨。这种急功近利的开发模式，已经给人类长远的发展埋下了深深的隐患。

胡杨树走了，带着绿色的希望远去了，只留下一片黄沙吹来了死亡的威胁，人类赖以生存的绿洲一退再退，无奈地退到了昆仑山脚下再也无路可退。在离这片绿洲不远的地方，一片片残垣断壁揭示了埋藏在黄沙之下的秘密。

昔日有着辉煌历史的“异域之都”，今天已经恶化成为中国最大的沙尘暴策源地。

历史是一面镜子，它证实了在沙漠绿洲中，胡杨树的命运，其实就是人类 的命运，失去胡杨，就等于失去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绿洲。这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道理，我们失去了无数的家园后才得以知晓。

今天，当西部大开发的机遇又一次降临西域，降临胡杨故乡的时候，我们终于找到了胡杨的位置，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，原来保护胡杨树，保护胡杨树应有的生存空间，就是我们人类最大的财富，地球是一个圆，有时候起点便是终点。

归来吧，你这沙漠绿洲的缔造者，远在天边的你，可曾听见人类忏悔的呼唤？

当我们从混沌的贪欲中苏醒，重新唤起保护胡杨的良知：当我们让久违的塔里木河又奔腾流向了它本该流向的地方；当我们把生存的权力重新归还给胡杨树的时候，远去了的胡杨树，才又会重新回到沙漠中，开始它生命中的新的轮回。

在我告别这片神奇绿洲的时候，胡杨林中的牧羊人都赶来为我送行，他们的真挚令我 。不知为什么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，这雨也代表了我的 ，它令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，再一次向绿洲上的牧羊人与他们的羊群、向他们背后那片神圣的胡杨林致敬。

也许不久的将来，这片与世隔绝的绿洲将不再 ，因为一旦我们读懂了胡杨，也读懂了我们人类自己的时候，浩瀚的死亡之海，就会有希望重新繁衍成为生命的绿洲。

到那时，绿洲上又会流传出关于胡杨生命的新故事——胡杨树三千年不死。

zhl20170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