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块玉籽料的恩怨

傍晚，汝慧和爷爷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下棋。

“请问……”一个唐突的声音打断了汝慧的思考。一个黑黝黝的陌生男孩站在他们面前，嗓子有点哑，是陌生的外地口音，“张玉成是住在这里吗？”

爷爷亲切地对眼前这个外乡男孩说：“我就是张玉成，请问你是哪位？”

“太好了！”男孩激动地搓着两只手，眼睛里燃起了一朵亮亮的火花，“终于找到您了！我是从坎底来的！”

“坎底！”爷爷一拍脑门，从台阶上站了起来，“那个村子现在怎么样了？你是哪家的孩子？”他热切地盯着男孩。

“我叫阿桑卡，”男孩咧开嘴笑了，“我爷爷有东西给您呢！”说着，他把那个破烂的小包裹放在台阶上，开始解上衣的纽扣。

爷爷眯起眼睛瞧着解扣子的男孩：“你爷爷是哪位呀？”

“我爷爷叫阿泰因……”男孩阿桑卡回答。

“什么？！”爷爷突然大吼了一声，“他居然还有脸面来找我！”

爷爷一把拉过汝慧，转身大步朝院门走去，对呆怔着的男孩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：“你走吧，我不认识什么阿泰因，你找错人了！”

夜深了，窗外的白杨树叶子唰啦啦地响着，风已经很凉了，露水也很重。汝慧悄悄溜下床，穿过院子，把院门拉开了一条缝，朝外面望去。阿桑卡蜷缩在台阶下的角落里，睡着了。他的两条手臂抱在胸前，把上衣紧紧地裹在身上，仿佛那里藏匿着什么宝贝似的。

第二天，阿桑卡终于被汝慧的爸爸带进堂屋来。爷爷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，一言不发。

“孩子，”爸爸温和地说，“你有什么东西就拿出来吧！”

阿桑卡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来。然后，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打开了那个布包。

他的手掌上托着一块椭圆形的石头。阿桑卡颤抖着双手把石头送到爷爷的面前。

爷爷只用眼角瞥了一下：“这根本不是我的那一块！”爷爷突然在嗓子里低吼了一声。

十六岁那年，阿成随身为地质勘探员的舅舅来到了遥远的南方，借住在一家琢玉作坊里。这家作坊住着一个老琢玉师傅，还有一个叫阿泰的小徒弟。两个男孩很快便成了好朋友。

这天晚上，月光清亮，河水缓缓地流动着，阿成和阿泰躺在河岸上。突然，阿泰一骨碌爬了起来，兴奋地叫道：“阿成，快看那里！”

月光下，在靠近河岸的一处小小的旋涡里，一簇光亮得格外耀眼，像一朵小小的水莲花正在盛放。阿泰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，抓住阿成的肩膀，催促着：“快去看看吧！”

阿成挽起裤腿下了河，循着光亮轻手轻脚地蹚过去。那是一块圆溜溜的小石块，正静静地躺在河床上。阿成一把抓起它，雀跃着跑回岸上。

那石块有巴掌般大小，金红色的外皮上有许多细小的洞眼。“这一定是块上好的玉籽料！”阿泰托着石头的手有点颤抖。

回到作坊，阿成把石头给舅舅看。“是块好玉料！”舅舅兴奋地赞叹着。老琢玉师傅将石头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很久，点了点头，却没有说话。

很快，村里人都听说了阿成采到上好玉籽的消息。不断有人找上门来，给出大价钱，要收购那块玉籽。但阿成却一直摇头。

“我不会卖的！”阿成悄悄地对阿泰说，“我要把这块玉送给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！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呢！”

秋深了。舅舅说过，他们就要离开坎底村了。“不如你来为我琢开它吧！”阿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。他从衣兜里取出那块不离身的玉籽，塞到阿泰手里。

阿泰吃了一惊：“不，我的技术可不行，还是让师傅来吧！”

“我相信你！”阿成望着阿泰，语气坚定。

阿泰抬起头，撞上阿成诚恳而笃定的目光，起初的慌乱渐渐平静下来，他用力地点了点头。“我一定会把它做得很漂亮！”阿泰咬咬嘴唇，发誓似的说，“不会让你失望！”

接连几天，阿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研究那块玉料。任凭阿成怎么敲门，他都不开。阿成只好隔着窗户问他：“怎么样了？阿泰？”

“唔。”屋子里只传来阿泰含混不清的应答声。

但，几天后，阿泰不见了！他带着那块玉料消失了！

五十年前，老人张玉成随舅舅离开了那个村庄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。“阿泰因卖掉了我的那块玉吧？”他愤怒地叫道，语气里满是嘲讽，“他现在过得好吗？”

阿桑卡并不吃惊，也不着急，他轻轻地把那块石头塞到了汝慧的手里，然后从容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另一个小布包：“您的那块，在这里！”

他打开了那个布包。里面有一块被剖成两半的石头，金红的颜色，上面有打磨过的痕迹。

老人刚看了一眼，心便猛地跳了起来。是的，的确是他记忆深处的那一块石头！但那剖开的石头芯里，根本没有玉！
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回过神来，两眼茫然地望着阿桑卡：“这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
原来，五十年前的那个夜晚，阿泰用解玉砂琢开了那块籽料，可是并没有发现玉石。阿泰将玉石剖成了两半，那里面根本没有玉石！

阿泰犹豫了一夜，终于在黎明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他要上山去采玉！他要采到一块真正的玉，换下阿成的这块石头。

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，他打好行装，没有惊扰任何人，悄悄地离开村子，进了山。谁知，这一去竟是半年。

当他终于采到了一块看上去不错的籽料，兴冲冲地回到村里时，却发现一切都变了……阿成和舅舅已经离开了，师傅因病去世了。村里人都用白眼看他。他含着泪，剖开了那块从山里带回来的玉料，没想到玉料的芯仍然是石头。倔强的阿泰擦干泪水，又重新进山。就这样，一直过了几十年……

前几年，他终于采到了一块玉籽，这次，他奔波了很多地方，请了很多相玉师傅来看它，人人都说，这绝对是块罕有的玉籽料！

他感觉自己悬了一辈子的心，一下子放回到了胸膛里，他轻松了。但一场重病袭击了他。在病床上，阿泰终于将过去的故事讲给了儿孙们，并从枕头下取出那块玉籽，叮嘱家人一定要将它送到阿成的手上。

此时，老人张玉成早已泪水打湿了脸庞。“阿泰，你真是太傻了、太傻了……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着，“我要去坎底，去看看阿泰！你们不知道呀，当年，我对阿泰说的那个重要的朋友就是他呀！”爷爷抽噎着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
一周后，汝慧陪着爷爷跟随阿桑卡来到了那个叫坎底的小村。

村子变化很大，爷爷都快认不出来了：“带我去看看阿泰吧！”

他们来到了山谷里的小河边。河岸边的灌木丛中，有一座小小的土坟。

阿桑卡眼睛红红的，用手指了指那座坟茔：“就在那儿！”

爷爷扔掉手中的拐杖，踉跄着冲上前去，一下子扑倒在坟前：“阿泰，我来晚了……你这一生真的很苦啊！”爷爷长长地叹息着。

“不！”阿桑卡跪在坟前，喃喃地说，“爷爷是微笑着走的，他是幸福的！”

岸边的水草丛中，一只银白色的水鸟被惊起，“嘎——嘎——”地叫着飞上了半空。天空一片光洁的澄蓝，时光的穿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